‘如果有第二遍的機會, 他一定不會再這麽做’……？

那聲音清亮又篤定，像是確認了一件已經發生過的事。

衛曜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他知道，簡以楊說的是學校附近的中心商場的那次。

那天他匆忙趕過去, 但等他到時, 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衛曜站在警戒線外面, 雙.腿像是突如其來灌上了鉛，又像是被寒冰封住、結結實實地凍到了地面上, 他突然一步也邁不出去了。

原本嘈雜的背景漸漸遠去, 眼前的一切變成了絢麗又模糊的萬花筒，還混亂著的記憶斑駁的交錯著, 一幕幕畫面沒有邏輯又沒有順序地在眼前閃現又消失, 最終定格在他撿起那塊通訊器殘骸的瞬間。

衛曜恍惚地想著，他似乎又做夢了。

一個荒誕的、離奇的、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的……噩夢。

這樣的想法終於讓衛曜找回了些許理智，旁邊零碎的對話也傳入了耳中——

“救下來……幸好……”

“……沒人出事。”

這樣的話語終於那從心底深處溢出的寒霜消融, 冰封的四肢也恢覆了知覺。

衛曜踉蹌地撥開了人群, 終於看到了想見的那個人, 還有他對面的……徐鈺澤？

能再一次見到了本來無法見到的人, 衛曜確定了這並非純然的噩夢，但他茫然又困惑地看著簡以楊對面的徐鈺澤, 意識到這好像也不是什麽希冀成真的美夢。

不管怎麽樣, 能再見到他, 都是一件好事。

衛曜不敢出聲、也不敢露面, 他怕自己一旦打破了夢境中該有的發展就會清醒過來。

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夢見他了。

大腦的構造好像天生如此, 無論怎樣深刻的記憶，無論曾經留下多麽鮮明的色彩, 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泛黃模糊, 最後就連在夢境中也只剩下一道朦朧的影子。

衛曜下意識地跟在了兩人身後, 近乎貪婪的看著那個熟悉的影子，卻不敢上前一步。

一直到暮色四合，看著那邊兩人停駐下來告別，衛曜才終於意識到，這個“夢”似乎太長、也太真實了。

……

同一時間，聞列大包小包地站在門口，開始考慮現在扭頭就走的可能性。

他那張一向少有表情波動的臉上，露出了相當明顯的“痛苦”神色。

聞列簡直想要仰頭質問，為什麽、為什麽又是他撞見？！

和前幾天晚上同樣的套娃場面，只不過這次裏面套的兩層換了個位置而已。

聞列覺得自己要是早知道提前回來會撞見這情景，在周方遙說要找磁卡的時候，他別說跟著對方一塊折回去，就是替周方遙找都行！！！

房間內，徐鈺澤也因為簡以楊的話楞了一下，不過他這次倒是確定了兩個人之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他很肯定道：“阿曜不會後悔救人。”

簡以楊並不意外徐鈺澤會這麽說，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確實是這種類型，要不然他那會兒劇情殺的時候，也不至於轉身就往危險區深處跑，不就是擔心天命之子回來撈他吃牢飯嗎？

雖說如此，簡以楊這會兒也很果斷，“我是那個例外。”

就算衛曜這輩子就後悔過一次救人，那也絕對是救了他。先不提後來的糾纏不清，就說最後那會兒，他可差點把對方的心上人害死，就算再怎麽冷靜理智、就事論事，衛曜到底是個人，不可避免的會有遷怒。

徐鈺澤因為簡以楊這篤定的語氣楞了一下，緊接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例外嗎？”他倒是沒有像之前一樣試圖反駁簡以楊的話，而是在這麽一句削弱人心理防線的重覆之後，彎了彎眼，“以楊果然很特別。”

簡以楊：“……”

他本來都打算擺事實舉例子說服徐鈺澤了，結果對方不按套路來，這個神來一筆，讓簡以楊都噎住了。

他足足沈默了好幾秒，忍不住對系統，[我懷疑他在撩我。]

人工智能顯然回答不了這麽覆雜的問題，簡以楊也就是說一說，沒有打算從系統那裏聽取什麽有用建議。早些年尚且單純的小系統還會憑借著激素水平判斷天命之子對他動心了，但是自從經歷過幾次挖腎放血套餐之後，被結結實實打臉的系統就學會了閉嘴。

系·深感上當受騙·統：虛偽的人類，連生理指標都能偽造！

在這方面，反倒是簡以楊比系統冷靜的多，畢竟“他/她喜歡我”是人生的三大錯覺之一，他又披著替身的馬甲，天命之子對他有點情感波動在正常不過了，等到正主回來，對方就不用再啃他這個代餐。

只不過這次和以前每次的情況都不一樣，他這還是第一次不是替身的身份，徐鈺澤這個態度讓簡以楊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要知道糾纏衛曜本人或許沒什麽，但是糾纏他朋友是真的有可能被衛曜收拾。

都二周目了，連壓在頭頂上的小boss簡殷都被解決了，簡以楊就想安安穩穩的攢夠能量定位下個世界，一點兒都不想和天命之子對上。至於事實是“徐鈺澤追求他”，而不是“他糾纏徐鈺澤”，有上周目的黑歷史在那裏，簡以楊一點兒也不覺得衛曜會相信。

另一邊，註意到簡以楊的態度，徐鈺澤露出了個“果然是這樣”的表情。

他之前就察覺了簡以楊在追求他的這件事上表現出的態度的異常，明明是簡以楊在主動追求，他卻在許多地方露出了回避的姿態。在得知信息素的影響之後，徐鈺澤就將原因歸結在那上面，沒有再繼續深究，但是現在想想，或許不單單只是信息素的影響，簡以楊似乎潛意識裏避免著更親近的關系——他好像並不覺得自己會被喜歡。

這其實很奇怪。

無論是家世還是長相，簡以楊更該習慣的是受人追捧才對。

徐鈺澤想到了這段時間的風波，看向簡以楊的目光裏忍不住帶上了憐惜。

一.夜之間家逢劇變，所有的親人都過世，湊上來的“叔叔”又是那樣的人，對方以前的生活可想而知。身旁湊上來的人都有所圖謀，怪不得他會生出這種心態。

簡以楊被徐鈺澤那“看小可憐兒”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正準備說點什麽，卻聽對方開口，“以楊，你值得被喜歡。”

簡以楊：？！

……表白？

不、不對！

徐鈺澤臉上沒有任何暧.昧的表情，他像是嚴肅又平靜的闡述了一個事實，註意到簡以楊看過來的目光，他甚至語速放緩地又重覆了一遍：“你值得。”

對著簡以楊那明顯楞住的模樣，他輕輕地彎了彎眼，神色柔和下來，“以楊你很好看，笑起來也很有感染力，像是太陽一樣，每次看見讓人的心情都忍不住好起來；認定了一件事專註其中、一往無前，這樣的勇氣不是誰都有的；你也很堅強……”在失去一切可以依靠的親人，又在那種“叔叔”的掌控下，仍舊活成這麽燦爛的樣子，這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簡以楊根本沒有聽徐鈺澤說完，他急急忙忙找了個理由，落荒而逃。

簡以楊：太可怕了！這個人簡直恐怖！！

——兢兢業業攻略天命之子的替身執行員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反攻略！

眼前的人影突然消失，徐鈺澤在原地楞了半天，隔了好一會兒才“哧”地笑出了聲：這也太可愛了吧？

笑了一會兒，他終於回神，稍稍提高了聲音，問門外的人，“你說呢，阿曜？”

衛曜並沒有刻意藏起來的意思，但在簡以楊冷不丁地往外沖的時候，他還是下意識地往拐角躲了一下。也就是簡以楊往外跑的時候心神不寧，這才一點也沒註意到躲得全是破綻的衛曜。

衛曜沈默地沒有回答。

徐鈺澤察覺了衛曜這糾結覆雜的心態，又接著：“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誤會，但他是個好孩子，不是嗎？你要是不趕緊去解釋清楚，小心被別人拐跑了。”

衛曜這次終於出聲了，聲音嘶啞，“你別被他騙了。”

那就是一個演技精湛的小騙子。

徐鈺澤挑眉。

衛曜這意思，是他自己曾經被“騙”過？

果然這兩個人之間有很多“秘密”啊。

徐鈺澤在心底嘆了口氣，深覺自己不容易，明明他才是失戀需要安慰的那個，現在卻在這裏做這種事。

“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以楊他對你很了解。”

徐鈺澤這角度看不清衛曜的表情，但是從衛曜那又沈默下去的回應就能判斷出他的態度：衛曜並不讚同這說法。

徐鈺澤：“最近這幾天他一直躲著你，很精準地避開了你的活動範圍，他好像很了解你的習慣。”

其實徐鈺澤本人也是被躲的那一方，但是他確認簡以楊是觀察了一段時間才確定他的行動軌跡的，但是對衛曜卻不一樣，簡以楊好像從頭到尾對後者都很熟悉。

而且，除此之外——

“吃飯的時候，他可是專門地避開了你喜歡的菜，每次下筷子的時候都選了離你最遠的位置。”

“……”

“……”

“主題樂園的那次也是，他很擅長猜到你的行動方向。”

徐鈺澤自問，就算他和衛曜從穿開襠褲就認識的關系，對衛曜的了解也不一定能到這種程度。

另一邊，衛曜因為徐鈺澤的這一番話楞住，他從來都沒有註意到這些。

“記憶”裏的他從未留心過，而這一次，他從一開始就在回避簡以楊，當然更不會意識到。

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自胸腔泛出，像是回春的凍土上冒出了細細的綠芽，但是這酸軟又瘙癢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徐鈺澤問出下一句話之後，比先前更加厚重的冰層又重新覆蓋其上。

他聽見徐鈺澤問：“他這麽躲著你，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讓他討厭的事了？”

衛曜僵硬住。

從心臟迸出的血液帶上了某種冰涼的寒意，一瞬間湧遍了四肢百骸，他都快要忍不住顫抖起來。

……“討厭”？

是了。

討厭、畏懼……甚至憎恨，這些才是簡以楊對他最可能有的感情。

衛曜再次想起了對方剛才說的那句話，“他很後悔救了我”。

他想要大聲反駁，但嘴巴張合，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

沒有！

救了他這件事，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他後悔的從來都是別的——

那些記憶在一遍遍的回想中不斷褪色，唯有這個畫面始終如一的清晰。

他在那人的狼狽懇求中，甩開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為什麽？

那時候的他為什麽沒有拉住對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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